一场危险的权力游戏？肯尼亚新宪法下议会首次弹劾副总统

肯尼亚在今年夏天经历了持续数月的反政府抗议，超过50人在骚乱中死亡，危机尚未彻底平息，新一轮政治动荡叠加在上一波浪潮之上，冲击这个东非国家。10月22日，肯尼亚高等法院开始审理该国副总统的弹劾案，而这或许将成为一场危险的游戏。

据央视新闻报道，肯尼亚参议院10月17日投票通过了对副总统里加西·加查瓜的弹劾，他被控犯下腐败、洗钱、煽动种族仇恨、破坏司法独立等11项罪名，其中5项被判定有罪，加查瓜否认上述罪名。

肯尼亚总统鲁托18日提名内政部长基苏尔·金迪基为新副总统。然而，这一闪电换人程序随即被该国高等法院叫停。

当地时间2024年10月7日，肯尼亚内罗毕，在肯尼亚国民议会对他的弹劾动议进行投票之前，肯尼亚新任副总统里加蒂·加查瓜在内罗毕官邸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向媒体发表讲话。视觉中国 资料图

自肯尼亚2020年新宪法引发弹劾条款以来，加查瓜成为首位遭弹劾的副总统。10月20日，他现身对非洲媒体喊话鲁托：“这是国家发生的最不幸的事，竟然对一个帮助你成为总统的人如此恶毒。”他声称，遭受鲁托“长达一年的迫害和压力”。加查瓜的下台被其支持者视为鲁托的背叛，试图转移国内民众对债务、失业、腐败等挑战的视线。

过去的亲密政治盟友反目成仇，《纽约时报》指出，这有可能激化肯尼亚统治精英之间的矛盾。观察人士认为，肯尼亚国内对鲁托政府的不满将再度上升。

加查瓜被弹劾后，肯尼亚国民议会在数小时后就对鲁托提名的新副总统人选进行了投票表决，内政部长基苏尔·金迪基获得全票通过。加查瓜的法律团队对弹劾提起申诉后，高等法院叫停了金迪基的副总统就职程序，10月22日开始弹劾案开庭审理。司法介入后，局面变得更为复杂，政治暴风雨或将来临。

Z世代抗议拔出政治利刃

现年59岁的加查瓜近日控诉总统鲁托将弹劾矛头指向他这个昔日盟友，对他不公。2年前，鲁托作为一个乡村出身的政治家以微弱的优势赢得选举，彼时他选择加查瓜作为竞选搭档。加查瓜是来自人口稠密的肯尼亚山地区的富商，善于动员支持者，对选举起关键作用。据《东非人报》报道，2022年肯尼亚选票统计显示，鲁托获得的700多万张选票中四成来自肯尼亚山地区。

短短五年内，加查瓜从一名首次当选的议员一跃成为肯尼亚领导层的二号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2022年选举期间，议员基苏尔·金迪基也是副总统候选名单里的一员，一度被视为副手热门人选，他一直是鲁托的忠实盟友，也是一名法律专家，当时被任命为内政部长。鲁托上台后不久就和副总统产生嫌隙，加查瓜民粹言论和种族偏见引发争议，他还曾因涉嫌挪用政府资金而被起诉，也一直未结案。鲁托的盟友经常公开指责加查瓜不忠诚，并破坏总统的权威。

今年6月，因不满肯尼亚政府通过的2024财政法案，该国民众在各地抗议示威，要求总统鲁托下台并废除法案。混乱之下，鲁托和加查瓜的关系进一步恶化。据《卫报》报道，鲁托宣布撤回备受争议的财政法案以求平息骚乱，而加查瓜随即举行自己的新闻发布会，指责国家情报局局长努丁·哈吉涉嫌获取情报失误，导致了骚乱。面对这样的全国性危机，掌舵国家的正副手各行其是。

撤回法案难平民愤，尤其是被称为Z世代的年轻人，在抗议活动中扮演重要角色，因为他们首当其冲地承受了该国经济增长缓慢、失业率高企，收入水平下降的后果。根据肯尼亚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22年底，15岁至34岁的肯尼亚人有1840万，其中350万未就业、未受教育或培训（NEET）。还有一些年轻人尽管受过高等教育，但仍然失业。这些年轻人难以满足住房、医疗保健、清洁用水、养育家庭和其他基本需求。

鲁托上台时曾承诺采取措施降低生活成本，为底层民众提供就业岗位，而政府却通过法案额外征税，许多年轻人深感被背叛。

7月，鲁托被迫改组内阁，将反对党成员纳入阁内，展现改革的姿态。据路透社报道，许多抗议者不买账，认为对立阵营之间的协议只会延续肯尼亚政治传统，即领导人用就业和福利拉拢反对派，而民众得不到任何好处。

8月初，肯尼亚街头再度爆发反政府抗议活动，由青年团体和民间社会组织为主，年轻人已经厌倦了政府空洞的承诺。在内罗毕，警方向抗议者发射催泪瓦斯，驱赶人群。其中一名抗议者沙德·卡利（Shad Khali）在社交平台X上发文称，这是“肯尼亚人一个半月以来要求问责和法治治理的高潮”。

肯尼亚的抗议活动激发了乌干达和尼日利亚的类似示威活动，但是肯尼亚国内要求问责和法治治理的呼声却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回应。于是，鲁托政府试图将民众的注意力引向与他早有龃龉的副总统。

据肯尼亚《星报》报道，9月26日，肯尼亚内政部长金迪基公开表示，刑事调查局有证据显示，副总统加查瓜的盟友为Z世代的抗议活动提供了便利，并声称资助抗议活动的政治领导人将随时受到起诉。

加查瓜否认了上述指控，但是事件发展还是迅速导向了推翻权力。驻内罗毕的分析人士马丁·奥鲁对媒体指出，Z世代抗议引发热潮，政治利刃已经拔出，将肯尼亚总统与副总统彻底切割开来。

总统与副总统闹翻已不是第一次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10月8日，肯尼亚议员穆图塞发起对加查瓜的弹劾动议，称副总统严重的不法行为应该被弹劾。针对加查瓜的指控包括腐败、洗钱11项罪名，国民议会（下议院）2/3多数议员投票通过弹劾，随即进入参议院审议。

穆图塞作为证人在参议院指认加查瓜违反宪法，举例称加查瓜曾表示，政府就像一家股份制公司，只有投票给政府的人才能在发展和服务方面受益。对此，加查瓜的律师反驳，并展示了鲁托在集会上的讲话片段，讲话将肯尼亚中部居民形容为政府的“主要股东”。该律师质问穆图塞，副总统“协助”总统有何过错。

接着，又有两名证人在参议院对加查瓜发起贪腐指控，副总统矢口否认。据《纽约时报》报道，10月17日，参议院的听证会继续，加查瓜称胸口剧烈疼痛而被送往医院，弹劾程序并未因此叫停，当天参议院投票通过了对副总统的弹劾。第二天，金迪基被提名为副总统。

加查瓜20日出院后面对媒体厉声抨击鲁托，声称总统出于政治动机弹劾他，他的律师团队向高等法院提交申诉，质疑弹劾程序，他强调自己仍然是副总统。高等法院随即叫停了副总统换任程序。

此时总统与副总统的斗争进入白热化。据《星报》报道，鲁托22日对肯尼亚高等法院发起挑战，认为高等法院无权处理弹劾案相关问题，总统的律师团队也介入此案，要求驳回加查瓜的申诉，交由最高法院裁定。针对弹劾申诉案，高等法院22日开始审理，预计将有一场激烈的政治和法律对峙。

以弹劾的方式让副总统下台，在肯尼亚是前所未有的，但是总统与副总统闹翻并非没有先例。鲁托在就任总统之前，担任副总统长达9年，他与前总统乌胡鲁·肯雅塔在2017年开启的第二任期内关系不和。

华威大学比较政治学教授加布里埃尔·林奇撰文指出，在肯尼亚，总统副手的选拔主要基于务实的考量，即那些能为政治联盟带来资源、选民支持基础，或者是作为优秀技术官僚的声誉。但他们与总统通常没有牢固而持续的私人关系，与总统也没有一致而明确的政治意识形态，这导致肯尼亚总统与副总统之间的关系容易产生分歧。

处于未知领域的肯尼亚

今年夏天全国性抗议引发的反政府情绪还未消散，鲁托政府试图通过采取一些行动来表明应对危机的姿态，7月改组时将4名反对党成员纳入内阁，声称致力于组建一个基础广泛的政府，这又回归了肯尼亚政界精英惯用的政治游戏规则。

2022年，鲁托领导的“肯尼亚第一联盟”（Kenya Kwanza）上台时，声称经济是他们关注的优先议题，而不是根据部落来分配政治利益。而当鲁托在7月改组内阁时与反对派领袖拉伊拉·奥廷加达成协议，将后者的盟友纳入内阁后，实际上部落间的对话和结盟再度开启。对鲁托而言，引入2022年总统竞选对手奥廷加的盟友，给他的执政前景也带来不小的风险。

肯尼亚重新组阁之后，指控副总统的腐败等罪行也成为政府“改头换面”又一举措。鲁托在议会中拥有足够多的议员支持，可以顺利推动弹劾程序，但这也是一场危险的游戏。

如果弹劾成功将导致加查瓜被禁止担任公职，但以他在肯尼亚山地区的影响力，依旧可以作为一名政治动员者。据《纽约时报》报道，鲁托和加查瓜分别来自卡伦金族和基库尤族，这两个族群自肯尼亚独立以来一直在肯尼亚占据主导地位，两个族群的领导人此前曾联合起来赢得政治权力，而现在随着加查瓜弹劾事件的发生，双方关系紧张，一些人正在呼吁弹劾总统。“此次弹劾的奇特性让这个国家处于未知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