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历代经济变革得失

贯穿历史的两个基础

《三国演义》：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那为什么会如此？美国历史学会会长、中国史专家魏斐德：统一是中国的一种文化。这是中国历史和欧洲历史的区别。

那么是什么造成这种分分合合？书中没有说，但似乎也点出来了，那就是四大利益集团之间的博弈和变幻。

四大利益集团：中央政府（朝廷）、地方政府、有产阶级、无产阶级。

中央强地方弱统一控制没问题，但一旦形势反转，轻则割据，重则分崩离析。

无产阶级过不下去，那么大一统的形势则必将岌岌可危。

有产阶级不是分合的必然关键，但他是朝廷变革首要的拿捏对象，是朝代兴衰的晴雨表。

影响四大利益集团切身利益的则是四大基本制度，在这些制度的影响之下，利益格局变幻风云，进而造成时代进程的变化。

四大基本制度分析法：郡县制度、尊儒制度、科举制度、国有专营制度

郡县制度的出现意味着中央掌握人事权，从而实现并强化对地方的控制。

尊儒制度的作用在于统一全面意识形态，让民众更好管。

科举制度实现人才为朝廷所用。

国有专营制度完成对国家财富的掌控，增强中央的统治力量。

历代变革的演进路线

纵观两千多年的王朝更替，除了分分合合之外，还有一件事是持续向着强化的方向演进，那就是皇权不断加强，从而实现完全的专制统治。

最初的诸侯分治，之后皇权相权分管国家大事，到了群相制时代，皇权完全凌驾于相权之上，到了明清，则皇权完全取代相权，实现帝王的专制统治。

而在皇权不断强化的过程中，各朝各代的经济改革也从振奋人心的创新，慢慢地变成索然无味，成为加强中央统治的工具。

书中各朝核心的变革，如下：

1、春秋时期，管仲改革，让齐国走上富强之路。其对后来者的影响最大就是盐铁专营制度，以及其干预市场，保障物价的一些经济思想。

2、战国时期，商鞅变法，废除贵族袭爵制，建军功制，开创了平民通过武功晋升上流社会的通道，同时集历代改革之大成，打造一套国家操作系统，为中央集权提供可执行的路径。

3、汉武帝时期，桑弘羊主导改革，在盐铁专营基础上，增加酒的专营。同时创“均输”、“平准”的市场干预手段，为后世所借用。

4、王莽改制，基本上属于恢复汉武帝事情的相关政策，但执行乏力，最终失败。

5、中晚唐事情，唐中央政府财政渐弱，刘晏主导财政，延续并改革了桑弘羊的相关专营政策，同时开创官办船厂，漕运，提高流通销量。另外唐朝完善了科举制度，为文人提供了一条上升通道，自此民间底层开始拥有文武两条上升通道，为中央集权统治创造了良好的人力资源条件。

6、宋代王安石变法，其核心创举在于“青苗法”，具备金融手段的性质，但各方面条件不成熟，功败垂成。

7、明清之后，基本就没有制度等方面的创新，一切以维稳为主，最终导致在大航海时代的落户，为中华民族带来百年屈辱。

8、清亡之后，38年的混乱局面中，商业领域呈现两个极端，先是国家商业领域完全被民间资本控制，但到国民党一统各路军阀之后，逐渐都被收归国有。

管仲改革：国家专营制度的创建

管仲大概是两千年历史上有影响的改革第一人，在他的改革之下，齐国成了一个大国，齐桓公成了春秋五霸的第一人。

管仲的改革核心：

1、专业分工、子承父业的制度：把国民分为军士、农民、工匠、商贾四类，并世袭

2、自由贸易政策：不重复收税，鼓励其他国家商贾前来，并提供便利服务

3、利民政策：根据粮食产量浮动农业税率，并建立国储粮政策，管控粮价防止波动

4、利用供需关系、价格杠杆调节经济和增加国家收入

5、盐铁专营：国家对自然资源的垄断，允许民间经营（国有民营）

6、鼓励消费

7、利用商战代替军事行动

管仲的这些改革措施对后世的影响依旧重大，尤其是国有专营制，差不多后面的每一个改革者都逃不脱这一条，这是一条实实在在的富国之路。

士农工商的制度后续演变为户籍制度，在人员管控上影响重大，占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民被深深地捆绑在土地之上。

当然，相比后面的改革，管仲的改革整体上属于利国利民，而且是唯一一个鼓励工商业的改革者，会通过商业手段来避免军事行动。

同时在某种程度上，这些基本上都是在原有体制框架内的经济改革，对于君主的统治基础未涉及，属于发展掩盖问题。

商鞅变法：军功制和国家集权操作系统

相比管仲的改革，商鞅的变法更加彻底，他集合了包括管仲、李悝、吴起等变法前辈们的思想，成为各种变法改革的集大成者，打造了一个影响两千年的国家操作系统。

商鞅变法的核心：

1、废除贵族世卿世禄制，只有从战场上立功才能封爵，打破旧体制，为平民武夫提供上升通道。

2、重农抑商，控制粮食买卖，矿产资源国有化，对于商业重税

3、废井田，开阡陌，通过土地私有化，激发农民生产积极性。

4、把全国人民变成农民，并进行户籍登记，限制人口流动。

5、废除货币，实行以物易物。

6、推行郡县制度

7、统一度量衡

8、推行小家庭制度，扩大征税基数，限制大家族形成，使民弱无力与政府抗衡

商鞅变法历时21年，分为“农耕”、“军战”和“中央集权”三阶段，层层递进，体系严密，把秦国变成一个纪律严明、高效好斗的战争机器。

但站在民众的角度，商鞅变法并不是那么好，其核心是国强民贫，愚民以控制民之思想，这一点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后世各朝的思想政策，从焚书坑儒，到独尊儒术，再到朱程理学，无不是对民众思想的控制。

汉唐盛世，中央财政危机之下的敛财术

商鞅之后，是汉武帝时期的改革，主导者是桑弘羊，其主要内容为：

1、重新将“盐铁”国营化，并新增“酒”的国营，通过垄断经营获取巨额财富

2、流通改革：均输和平准，即为：统购统销和物价管控，实行计划经济，对社会财富重新分配

3、颁布算缗令，征收财产税，并通过告缗令，鼓励举报，通过这两条扫荡全国财富

这些政策出台的背景就是汉武帝连年的对外战争，国库空虚，需要增加收入。

改革效果很明显，中央财政收入迅速上涨，但中产阶级破产，底层平民未能获利，之后汉朝的统治开始走向下坡路，最终被王莽篡汉。

王莽登基后，也展开一系列的改革，但作为篡位者的王莽缺乏统治根基，且用人不当，为加强中央财政，恢复相关专营制度，却让富商去执行，雁过拔毛，养肥了富商和官员，底层民众未受益。

几年前网上流传王莽是现代人穿越回去的，思想先进。但细看他的措施，实质上却是简单的复古，并无创新之处，反而激化社会矛盾。

王莽之后，东汉光武帝也试图进行中央集权，但敌不过已成气候的世家大族，只能妥协，世族经济一直延续到隋唐，至唐灭，科举制度兴起，世家大族才灰飞烟灭。

汉亡之后大分裂数百年，直到隋唐才再一次完成大一统，并创造文景之治之后的盛世，贞观之治、开元盛世。

相比之前的各朝各代，唐朝主要的变化：

1、科举制度逐渐成型，给文人提供了上升通道，但同时科举的“规则要求”也扼杀了文人的骨气，让文人失去了独立自主性。

2、唐太宗时期，官员数量少，且通过“公廨钱制度”，向富豪家庭征收“特别财产税”，以此养官。在兵费上，则由地方财政出钱。这个制度使得中央财政支出很少。

在税制、经济政策上，前中晚唐三期大相径庭。

1、盛唐时期：开放专营政策，允许民间经营，但在政府严格管理下进行，工商景象繁荣。农业税取五十分之一，属于极低水平。取消关卡，商品流通、交易不收税。

2、中唐时期：经过安史之乱，中央财政收入锐减，实力大不如前，为此税制和专营都重新登上舞台，中央向富商大户征收20%的财产税，各交通要道开始征收流通税，交易上征收交易所，不仅中央收，地方藩镇也向商人征税。同时经过刘晏的一系列财政改革，使得中央的财政收入大增。

3、晚唐时期：中央对藩镇割据势力无力，盐铁酒的专营权归地方所有，中央财政成了讨饭财政，靠卖官以及地方诸侯的贿赂才能维持。

汉唐两朝的整个过程基本可以这样概括：

• 王朝初建，稳定民心就少收税，允许民间经营，让市场活跃起来，中央也开始有钱。
• 中央有钱了，开始乱霍霍，内忧外患跟着来，开始打仗烧钱，钱烧没了，就开始搞国有专营敛财
• 中央没实力了，地方敛财搞割据，直至分崩离析。

不过，相比汉武帝粗暴的敛财手段，中晚唐时期刘晏的敛财手段则要高明上许多，具备经营思路，某种程度上，有管仲之风。

刘晏的变革主要成就

1、改革榷盐法：改“统购统销”为“民产-官收-民销”，打击私盐保护持牌经营盐商的利益，制定“常平盐”制度，保障食盐的价格和供应

2、改革常平法：各地设立常平仓，设立“知院官”，随时了解物价，进行低买贵卖。扩大常平仓的商品种类，由粮食扩大到“万货”。

3.改革漕运：漕运国有化，官办造船厂，保障了漕运的效率

商业繁荣的宋朝，并没有惠及底层民众

和汉唐一样，王安石的变法也是在宋朝立国100年前后，此时也是国库空虚。

造成国库空虚的原因，除了战争之外，也在于宋朝不同于历代的经济政策：

1、宋朝从一开始就继续国有专营制度，且涉及范围比历朝更广，资源型、必须性、暴利性商品都纳入专营范围。且在制度上比历朝历代更严格，违者基本处死。经营分散，难以管制的商品才开放民间经营。

2、对土地兼并采取放纵政策，导致全国一半以上的土地集中在官宦家族手中。

3、允许官员经商，结果大量官员打着公家的旗号，干着私营的活。利用公款、公物，管船，公家劳动力进行经商，经营过程低买贵卖，垄断，逃税。

专营方案上，进行了牌照制度的创新，实行“买扑”（招标承包制）、“钞引”（特许经营）两种方式，在两项政策下，开放了商品的流通、开采领域，激活市场热情，带来工商业的繁荣。

但这些繁荣的背后，并不是民间的繁荣，获利的更多是官宦家族，或者和他们关系紧密的商人，宋朝的经济实属典型官商经济、权贵经济。

王安石变法的目的和桑弘羊、刘晏他们一样，都是为了中央财政收入，但因为执行问题，终究还是失败。

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

1、在经济富国各项政策，实质是社会财富的重新分配，收社会财富为国有，受这些政策影响最大的官商，遭到各方抵制，同时底层民众未能实质获利。

2、用人不当，所用之人在个人品质方面都存在问题，同时部分支持变法的人不是出于公心，而是出于私利。

前所未有的集权制度下，改革成为奢望

时间到了明清时代，两朝的统治基本基调是“稳定压倒一切”，对外封锁，对内严格管控：

1、中央集权能力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明代皇权彻底压制相权，清代则所有大臣皆为皇帝的奴才，只有执行的份。

2、宋朝占城稻从越南引入，其更优的品质迅速在国内铺开，产量大幅提升。棉花的引进，在穿上得到数量和质量的提升。这两项的提升为人口数量的增加提供了保障，使得统治者不再追求对外扩张，进行人口和土地的掠夺。

3、科举制度进一步发展，对人的思想进一步控制，清代文字狱更是对文人的摧残达到登峰造极的底部。

4、在工商经营层面，国有专营制度演变为特许经营制度，诞生新的官商：晋商和徽商，以及广东十三行商人。

5、男耕女织的乡村手工业，促进了市镇的发达，而城市化开始倒退，在这种趋势下，无法像西欧那样进行工业化的发展。

在历史课本里，我们看到明朝有了资本主义的萌芽，但被两朝的专制统治给扼杀了，没有走上现代化的路程，造成了落后于西方，从而带来近代百年的屈辱。

但实际上，站在世界的角度，洋务运动开始的时间并不晚，此时美国刚结束南北战争，日本德川幕府被推翻，普法战争结束德国统一。

如果那时洋务运动能够全面推进，并扩展到社会各个阶层，那么走向现代化的时间会提前很多。

但洋务运动只是部分官员的尝试，缺乏制度性的推动，即非统治阶层的共识，不可能广泛开展。另外官办官营的弊端在洋务运动中也无一遗漏，贪腐无处不在，民间力量也深受剥削。一切还都只是在旧的“国有专营”范畴内展开，没有任何先进性和创新性。